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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要就走，等一会儿，我还有话对你说。”她拉住他的袖子。
他吞了这些话好像吞下好的饮食←呆呆地望着她的激动的脸，他的眼光透过眼镜片看入她的眼里←的嘴唇迟缓地动着，他带着微笑说了下面的话：“不要急，我不会走。”他的笑脸跟哭脸差不多，觉慧在旁边以为他真的哭了。
琴觉得觉民的温柔的眼光在爱抚她的眼睛和她的脸，好像在说：“你说呀，你说呀！你所说的，无论是一个字或一句话，我都注意地听着。”她想找些可以永久安慰他、使他永远不会忘记的话来说，然而她找不到一句值得他听的话↓望着他，她着急↓害怕他就会转身走了↓依旧拉住他的袖子不放↓不再选择话了↓想到什么，立刻就说出来，并不去考虑这些话有没有说的必要，或者跟他有没有关系。
“倩如来说，我们学堂里头的文和‘老密斯’要到北京读书去了↓们在这个环境里实在忍受不下去↓们的家庭也怪她们不该剪头发，”琴开始说，她并不向觉民解释文和“老密斯”是什么人，好像他已经熟识了这些名字和绰号』而觉民却很注意地听着，仿佛感到大的兴趣似的。
“倩如自己恐怕也要走↓父亲因为她的事情受到了攻击，他很愤慨，说是要把交涉署的职务辞掉，带了女儿搬到上海或者南京去住。”这也是琴的话，觉民依旧很注意地听了。
“梅姐近来病得厉害↓天天在吐血，不过吐得也并不多↓瞒着她母亲，她一定不要我告诉人，她不愿意吃药↓说她多活一天只是多受一天的罪，倒不如早死了好↓母亲整天忙着拜客、打牌，不大管她。倒是大表嫂常畴着她，给她送药，送东西去∫昨天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把她的病状告诉她母亲了↓母亲才着急起来》姐的话也许是对的，不过我不能够看着她死°们不要告诉大表哥↓嘱咐我千万不要让大表哥知道她吐血的事。”这也是琴的话↓忽然发见觉民的眼睛被泪水充满了，泪珠开始在眼镜片后面沿着面颊流下来←的嘴唇微微动着，好像要说什么话，却说不出口。不过她已经懂得了↓还想说什么，但是一阵无名的悲哀突然袭击了她，很快地就把她征服了↓说了一两个字，又咽住了↓在挣扎，她终于迸出了一声哭叫：“我不能够再说下去了！”于是向后退了几步，用手蒙着脸，让眼泪畅快地流出来。
“琴妹，我去了，”觉民悲声说，他实在不愿意走，然而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得走了←料不到他们这次的快乐的会面会以伤心的哭来结束。可是两个人都哭了№多的话，许多的事，都以哭来了结了，不管他们怎样自命为新的青年，勇敢的青年。
“不要去！不要去！”琴取下她的遮住脸的手，向觉民伸过去，悲声叫道。
觉民正要向她扑过去，他的膀子被觉慧抓住了←便站住，默默地掉头去看觉慧。觉慧并没有哭，干燥的眼里发出强烈的光。觉慧把脸向后面一掉，是叫他走的意思←觉得觉慧的意思不错←转过头用他的悲痛的声音安慰琴：“琴妹，不要哭，我会再来的，我们的住处隔得这么近，有机会我一定来看你。……我回去了，你好好必，等候我的好消息。”他把心一横就跟着觉慧走了出来，留下琴一个人在那间开始阴暗的屋子里。
琴看见他们走了，便追出去，到了堂屋门口，她站住了，身子靠在门框上，注意地望着他们的背影。
觉民和觉慧走到了街上，耳边仿佛还有琴的哭声←们并不交谈一句话，只顾大步走着←们快到了黄存仁的家，觉慧忽然在街上站住了，用朗朗的声音对觉民说：
“你们的事情一定会成功，一定会胜利∫们已经贡献了够多的牺牲了。”他略略地退一下，又用更坚定而且几乎是残酷的声音说：“如果现在还有牺牲的必要，那么就让他们来做一次牺牲品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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